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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最後也是永恒的義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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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9-10 17:52:52 字數:4772

米兒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其餘的人仍陷在昏迷中偶爾發出迷糊的痛苦呻吟。寂靜讓寬敞空曠的房屋更加濕鹹陰冷。

雨已經停了。這裏……好像是一間谷倉。

一根根粗壯的麻繩從茅草屋頂下的放量直垂而下,將幾個人吊在正好懸空的位置,像一條條死魚,腌漬在略帶黴味的濕氣中。而她則被反綁,扔在這些人的前面,面朝這一張張頹喪的臉,跌坐在一個好像是講臺的木臺邊緣。

韓放、楊浪茗、馮霜、馮茜雯、白曉、彭樹。再加上自己。

一夜驚悸後,最後的幸存者僅餘七位。

不對。

應該是“尚且存活的七人”。

看樣子,很快就變成零了。

貌似真正的兇手不在這裏。要趁這個空檔逃出去。

不出聲的理由從開始的恐懼轉為防止引來兇犯。米兒謹慎地活動身體,試圖利用講臺的邊緣磨斷繩子。

“你醒了啊。”

……完了。

米兒慢慢地轉過頭。誰映入她眼中,誰即是兇手。

但那個人站在陰影裏面,聲音沙啞低沈,十分陌生的女性嗓音。

難道真如偵探主張的,兇手在十七人之外?

“我就知道,肯定你最先醒。”她似乎很開心地說道。“因為是我,讓米克蘭特對你下手輕點兒。”

“……你……是誰?”嗓子沒有想象中的幹澀。

“因為我想跟你說說話。”對方貌似根本不存在理會插話者的反射弧,接著自己的說,“吶,你覺得,誰的假設是對的?”

“瘋子?殺人狂?覆仇者?

“我是誰,你能猜得到嗎?

“猜對了,我可能放你一條生路。

“但是如果猜錯了或者不猜,我就把你拆了餵鷹。”

同時被兩枚重磅炸彈砸中,米兒很符合對方期待地陷入膠著恐懼的糾結中。

“別被我的聲音和樣子迷惑。你看不見我的臉,就算看到又怎麽樣?我的臉也許戴著面具,也許布滿疤痕也許根本沒有。影子也會欺騙人!它打著忠實客觀的旗號幹的凈是偷光的勾當!啊,聲音!你聽過嗎?不,你沒聽過。因為我用變聲機了。可以從你熟悉的聲音變成陌生的聲音,當然也可以從陌生的聲音變成你熟悉的聲音。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奇妙,本來是你的卻被簽上別人的名字,你手裏的珍寶在別人眼中只是垃圾。我原本真愛生命,生命卻從我這裏奪走了自己!!我丟了心臟,只好從你們的胸膛裏掏出個水泵安上!好了看到刀了沒有,它雙唇熱辣正等著親吻你的答案!!!”

大刀的投影剛好卡在米兒的脖頸處。

破釜沈舟,米兒道出那個名字。

“……安蒼弼。

“你……你是安蒼弼。”

寂靜再度降臨。米兒縮成一團。

“……真是,你和那家夥一夥的。我怎麽把這茬忘了。

“算了。剛才只是隨便說說。待會兒還用得著你。”

“不對。”

米兒覺得自己瘋了。為什麽要反駁他?!

“哦?不對嗎?你和那家夥一夥兒的,所以她指責我,你就信了。不是嗎?如果不是那個混蛋,我可以更完美地玩弄你們幾個。”能聽得出來,安蒼弼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理由?

雖然以正面形象標榜自己的偵探先生疑點重重,但引起她註意的,老實說沒有。晴雨和他的沖突固然令米兒起疑,但當時的她選擇了後者。米兒很清楚,自己從來沒有放棄對晴雨的懷疑。

她的行為不合情理,無論到底是否如自己所承認的那般窮兇極惡,米兒都想不到她到底有何目的。再加上米兒的親眼所見。即使那可能是一個栽贓用的幻影,也打消不掉她對這名認識不到兩天的“朋友”的懷疑。

至少她肯定不幹凈。

甚至已經超越懷疑的界限,達到“敵意”的地步了。一直以來一直在情感上將自己視作人類一黨的米兒和人類一樣,對於“異族”擁有天生的敵意。

那麽,對於身後陰影中這名偵探呢?

“……不自然。

“你……不像個偵探。”

為什麽在晴雨宣稱安裝了能毀掉整座村莊的炸彈後,你會比任何人都慌張?

為什麽從坍塌的洞穴返回之後,你會如此肯定米克蘭特的存在,而不像你之前一直塑造的形象應該做的那樣,把那種就算立在眼前隨便看個夠米兒都會覺得像個影子不清楚的東西當做一時眼花?

你所保護的目標,不是麗莎,而是這個地方。

而你的目的,就在於讓我們的心落入米克蘭特的股掌。

當然這些只是不嚴密的推測。在剛才生死一線的時刻,這些推測驅動米兒說出“安蒼弼”這個名字。

“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啊——”

安蒼弼猛然爆發刺耳的尖叫。

“好!我不合格!在你眼裏,我不合格!!

“不過別那麽急著下結論,愚蠢的非人類啊!!最後上演推理秀也是偵探的義務!!

“來吧,我的仆人們,把燈火點亮!把觀眾叫醒!盛大的解密會開始了!!”

空曠的谷倉卷起風暴。探照燈驟然放射光芒。七只米克蘭特從墻壁邊邁入場中,暴力擊醒幸存者。

安蒼弼走在一盞探照燈單獨營造的瀑布中,享受一片惶惑驚恐的嘈雜。

“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等你們知道我有多痛苦,再來評判我吧!!

“我本名仇燕,在回到中國之後起的。真名則是阿爾瓦·費爾南德斯·加西亞,仇家莊地二十四代族長。

“仇家莊是美洲阿茲特克人的後代建立的微縮家園。”

開始講述後,安蒼弼再度變回那個冷靜的偵探。

由於其他人剛為蘇醒時的場面而混亂,他利用米克蘭特進行恐嚇,讓所有人都閉嘴。但在那個位於地球另一端的地名冒出來後,仍有人忍不住發出不自主的感嘆。

“公元1519年2月——在阿茲特克人的歷法中被稱作‘一根蘆葦之年’——強盜頭子科爾特斯率六百餘人於維拉克魯斯登陸墨西哥海岸。由於錯將科爾特斯視作遠遁東方的昆茲奧考特克(註1)歸來,摩泰克祖瑪二世采取了十分消極的外交政策。他無限制地滿足侵略者的欲望,導致西班牙人長驅直入,在一路劫掠中直逼京畿。古老的預言和頻繁的惡兆將這位偉大的國王逼入絕境。在貢品和咒語都不能阻止西班牙人接近首都,接近王之後,摩泰克祖瑪二世崩潰了。他使出最後一招:逃跑。

“但是,祭司們不允許他這麽做。他們不能容忍任何一名阿茲特克子民背棄無上的太陽神·惠茲羅伯底。即使那個人是國王。他們在半道把國王追了回來,迫使他返回宮中。

“然而國王此時已經無法保護他的子民了。摩泰克祖瑪二世甚至在亡國之前就發表了告別演說。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憂心忡忡的祭祀試圖勸說國王采取更有效的手段阻止亡國之災。但他們只是祭司,侍奉神而不直接插手人的爭鬥。國王仍舊擁有巨大的權力。

“貪婪是沒有止境的。就算當時最美的城市泰諾蒂克蘭,金子和寶石也不是從樹上結的,不會像果子一樣取之不盡。當國王某天命令祭司將供奉在神廟的一座純金小神像熔化成金塊進貢給西班牙人時,最高的祭司終於忍無可忍。他命令他的手下,偉大的蒂索克祭司率七百人衛隊攜小神像離開泰諾蒂克蘭,並以此威脅摩泰克祖瑪二世,如果再不積極對抗西班牙人,主神的所有傭仆將離開他,他將失去主神的恩澤。

“蒂索克祭司於是攜帶這近千人的隊伍,走水路離開泰諾蒂克蘭。他本打算在附近隱藏一段時間,等皇帝回心轉意後再回去。誰知王對自己的臣民倒是絕不手軟——或者是還怕連主神這最後一根稻草也失去了?——他派出自己的軍隊搜索蒂索克祭司。同時西班牙人也得到消息,支出約百人的隊伍再夥同支持這幾百西班牙人的特萊克斯卡拉人一同加入追殺行列。由於最高祭司有令以任務為重不許交戰,蒂索克祭司被迫與三股勢力苦苦糾纏。

“而在此不久之後,科爾特斯的手下在阿茲特克人為戰神惠茲羅伯底裏(註2)舉行的慶典上制造了屠殺。據西班牙人自己統計,約有8000人到10000名阿茲特克武士參加慶典,充任臨時指揮官的阿爾瓦拉多堵住出口,血洗手無寸鐵的市民。科爾特斯試圖利用摩泰克祖瑪二世安撫民眾卻失敗了。皇帝被殺,西班牙人與阿茲特克人的關系全線崩盤。戰爭如火如荼地展開。

“如果皇帝手下那幫榆木疙瘩能稍微開點兒竅,戰爭開始後立即同仇敵愾抵禦外敵,也許第五太陽就不會隕落。當然,信息不暢姑且算作一個理由。神像的重要性被誇大了,即使慶典遭遇血洗,雙方開戰,西班牙人和特萊克斯卡人仍咬住蒂索克祭司不放。雖然蒂索克祭司很機敏地將自己打扮為敵人一方的傳教士的模樣,美洲人和歐洲人的相貌相差甚遠,還是被發現了。我們只得一路且戰且退,最後倉皇等上大船,追隨當年羽蛇神離開的道路一路向西。

“這是多麽痛苦的旅程啊。我們沒有方向,只能寄希望於無上的惠茲羅伯底裏,祈禱他不要拋棄他的子民。可是在茫茫大海上,沒有對手與我們廝殺,也就沒有用來獻祭的奴隸。我們自己人的獻身也只是杯水車薪。喝不飽鮮血的太陽沒有力量引導我們。更糟的是,由於當時形勢萬分緊急,我們來不及準備足夠的食物和水,又遭遇風暴。在風暴過後,連抓來負責開船的西班牙人都已經弄不清我們的所在。我們奮力抗爭,試圖擊退海洋這個惡魔。但結果我們只能無助地躺在甲板上,任憑皮肉被酷烈的驕陽曬到爆裂。高溫,脫水,饑餓,疾病,帶走一個又一個生命。絕望的情緒與屍臭味一同樓找這木質的蛇筏。”

在七名幸存者面前,這個被五百年前的亡靈附身的怪物留下淚水。

啜泣一陣後,沈痛的語調有所緩和。

“好在我們命不該絕。在生死航行了近兩個月後,陸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此時,我們只剩下區區不足二百人。蒂索克祭司已薨,他的助手艱難主持大局。

“但是我們勝利了。當跳上陸地,看到與我們頗為神似的居民時,我們喜極而泣。我們以為自己找到了羽蛇神真正的神隱之所。那位偉大的神靈以他無窮的智慧在水的另一端創造了我們不得而知的兄弟!許多人激動地親吻腳下的泥土,迫不及待地想要覲見昆茲奧考特克,感謝羽蛇神為我們締造了這一片凈土!!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是千鈞一發的局勢。如果我們因為過度興奮或者別的什麽原因走錯一步,我們必然死無葬身之地。那恐怖的兩個月是考特利秋給予我們的試煉。地球和生命女神取走我們中的一部分作為祭品。現在其餘的人通過了試煉,神再度眷顧我們。無論最後僅存的一名西班牙人竟然因為祖父做過傳教士而粗通中文這件事,還是之後每一步都十分順利的現象,都證明了神對我們的垂憐。”

訴說著字裏行間充滿自豪的話語的嗓音猛然低沈下去,預示好運到此為止。

“我們錯了。

“這裏的人不信神,不祭祀,不獻祭。他們不是我們的兄弟。他們是一群愚蠢無知的野獸,渣滓!!

“這裏的文明太強大了,生產力和社會結構遠遠淩駕於阿茲特克之上。它就像貪婪的罌粟,吞噬一切與之接壤的相異的文化,可你又情不自禁地想靠近它!!

“我們如此的恐懼,卻無能為力。惠茲羅伯底裏的子民竟然無力征戰。不僅如此,區區百人的我們,不依靠外界根本活不下去!!然而與個人的榮耀和自尊想必,帝國的使命更加重要。在蒂索克祭司的助手,同時也是第一代族長的帶領下,我們暫且飲下宛如毒酒的屈辱,盡全力築起抵禦外族文化侵蝕的藩籬。我們選擇在離登陸地點不遠的山巒中隱居,以甜蜜的糖衣炮彈攻陷政府,以恐怖殘忍的作風威懾周遭的異民,以嚴苛的保密手段約束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寶藏,我們的信仰!!回去,回故鄉去,讓神像重回神殿,用勇士的鮮血洗刷戰場,這是我們一直的夢想!!為此甚至不惜在第三代族長時期與術士聯手設立結界,將整個村落變成外界不可知不可察的獨立空間,而代價是族長一支子子孫孫的靈魂!

“從此之後,族長一支再也不能作為戰死沙場的武士,被接到神聖美麗的東方天堂追隨太陽。我們永遠不能再死後變成小鳥和蜜蜂,享受陽光的溫暖和花蜜的芳香。雖然總運轉的能源由深埋於地下的核心供給,以異世理論為工作原理的結界仍需要依靠燃燒名為靈魂的能量塊來運轉。族長一支的先人們為此灰飛煙滅,一丁點痕跡不會留下。而其他人死後只是轉化為神官或它們的一部分。

“我們不後悔。我們族長一支相信,全體仇家莊的居民一直團結一心,可以為了那崇高的理想隨時現身,我們只不過身先士卒了。

“可是……可是……可是……”

安蒼弼,仇燕,阿爾瓦·福爾南德斯·加西亞,流下眼淚。

五百年的沈重情感,凝結於此。

“你們卻背叛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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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阿茲特克的神靈基本都有個超級麻煩的名字。什麽惠茲羅伯底裏啦、考約克兆圭啦,真心記不住………………

註2:嚴重錯誤!!嚴重錯誤!!我一直以為太陽神兼戰神的那位是叫惠茲羅伯底,沒想到後面還有個“裏”!!這不逼我說不文明的語言麽!之前的那樣吧等大修的時候再改。從之後開始不能再錯了喵_

註3:本章提到的阿茲特克的歷史部分來自於史實,部分我進行了加工。屠殺和末代皇帝的軟弱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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